信号的整合
神经元是否放电,是在轴丘处由其自身判断决定的。一个神经元通常会接收到来自成百上千个突触的输入,这些输入既可能产生兴奋性电位(EPSP),也可能产生抑制性电位(IPSP)。所有这些电位变化会在神经元的细胞体和轴丘处进行整合,而这种整合是双重的,包括空间和时间2种整合方式。
- 空间整合(spatial summation): 来自不同突触位置的电信号如果同时传入,即使每个信号单独不足以引发动作电位,但它们在轴丘处叠加后,可能使膜电位总和达到阈值;
- 时间整合(temporal summation): 指的是同一个突触在极短时间内快速连续释放多次神经递质,造成膜电位逐步叠加。只要释放间隔足够短,前一次信号未完全消退,下一个就接着到来,电位也能累计到阈值。
最终,在轴丘处,如果这些整合后的电位变化使膜电位达到阈值电位(约 –55mV),就会触发一次动作电位,并沿轴突迅速传导出去。这个”整合 → 判断 → 放电”的机制,完全由神经元自身完成,无需外部指令,是神经元基本的信号处理逻辑。
突触的传递效应
产生兴奋性电位(EPSP)还是抑制性电位(IPSP)并不是由递质本身决定,而是由突触后膜上的受体类型决定。以谷氨酸为例,它是大脑中最主要的兴奋性递质,但它能否引发下游的兴奋性反应,要看突触后膜上是AMPA、NMDA这样的去极化型受体,还是其他抑制性的受体。同样地,GABA在GABA_A受体上会引发Cl⁻(氯离子)内流,造成膜电位下降,即抑制性电位。
因此,突触传递效应的本质,取决于受体的类型和离子通道的响应,而不是”这是谁释放的信号”或”这个神经元是什么类型”。这也是为什么同一种递质在不同位置会有不同功能的根本原因。
整合后的语义转换
所谓”语义转换”,是指神经元不仅接收来自其他神经元的放电信号,而且在接收并整合这些输入之后,会输出一个具有”新意义”的信号。也就是说,神经元对输入做出的反应,不是简单的电流转发,而是基于所有输入综合后的一次信息重构。比如在视网膜中,感光细胞负责感知光强,但并不能识别物体。神经节细胞则接收多个感光细胞的输入,并能识别”边缘”这种更高层次的视觉特征。更高一级的视觉皮层神经元会整合多个边缘信息,识别出”线条”、”方向”甚至”物体轮廓”。每一级神经元输出的电信号,本质上都是对前一级输入进行语义抽象和再表达的结果。因此,从生物学角度看,每一个神经元本质上就是一个”意义重构器”,它负责接收信号、判断模式、提取特征,并用一个新的神经冲动编码这一结果。
神经系统的高级功能,如:感知、识别、运动控制、语言处理等,都是建立在这种”单个神经元进行语义转换”的基础之上的。信息从感受器开始,一级级传递,每一级都完成一次”信号整合”和”语义提取”,最终才构建出我们对世界的知觉与理解。可以说,大脑不是通过大量重复的神经元来完成一项复杂任务,而是依靠大量进行不同语义处理的神经元协同工作。这种分级整合、层层抽象的处理方式,使神经系统不仅能传递信号,还能理解信号背后的意义。
神经系统的发育
神经系统的发育并不是一个随机连接的过程,而是一套高度受控、精密调配的工程。每一种类型的神经细胞,无论是感知型、整合型还是运动型都必须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正确的位置,并与正确的目标建立连接。这种空间和时间的双重精准控制,决定了神经系统最终能否正常工作。在这个过程中,基因起着主导作用。科学家发现,在果蝇中,有一个名为eyeless的主控基因可以控制眼睛的发育。如果让它在果蝇身体的其他部位表达,甚至会长出”异位眼睛”。而在人类和其他哺乳动物中,也有类似的同源基因,如 PAX6,同样参与调控神经系统关键结构的发育。这些基因不仅决定某个区域要长出什么器官,还会调控神经元的迁移路径、轴突的生长方向,以及最后连接的目标细胞类型。可以说,每一条神经纤维的”走线”,都由发育过程中的遗传程序精确控制,稍有偏差,可能就导致感知、运动、语言甚至意识的功能障碍。
如图1所示,这张图展示了人类大脑从胚胎期到成年的发育演变。最初由简单的神经管结构出发,自第29天起逐步膨大形成脑泡,随后脑区迅速分化,皮层皱褶增多,体积持续扩展。出生后至青春期,大脑不断成长,最终发育为结构高度复杂、具备完整感知、运动与认知功能的成熟器官。整个过程在主控基因的精密调控下进行,伴随着神经元的迁移、定位与精确连接,体现了从单一原始结构向多功能分区系统的演进。因此,神经系统在发育阶段更像是一块高度复杂的电路板,每一根导线都必须接对位置,每一个节点都要在预定时刻完成连接,连接错了,整个系统的功能可能就彻底崩溃。
神经系统的再生能力
在某些动物中,如鱼类或两栖类,其中枢神经系统具备一定的再生能力。当视网膜或脊髓受损后,其中的神经元可以重新生长轴突并建立新的突触连接,从而实现部分功能恢复。这种再生能力体现了该类动物神经系统的自我修复潜力。然而在人类以及绝大多数哺乳动物中,成年后的中枢神经系统(包括脑和脊髓)整体上不具备这样的修复能力。一旦发生严重损伤,如脊髓断裂或脑组织坏死,通常无法依靠自身机制完成有效修复。这主要受两方面因素限制:
- 成年后神经元会永久性退出细胞周期(处于 G₀ 期),不会再进行有丝分裂(即:细胞分裂,自我复制);
- 损伤后形成的胶质瘢痕、分泌的抑制因子(如Nogo蛋白)等,会阻碍神经元的突起(树突和轴突)重建、突触连接恢复。
因此,神经再生的本质是让受损神经元重新长出自己的轴突或树突,并准确地连接到原本的目标位置,但在人类的中枢系统中,这一过程不仅需要神经元具备再生能力,还要求整个神经系统的环境能配合修复。而当前的现状是,神经元想长,神经系统不会再给机会。正因如此,像脊髓损伤、帕金森病、脑卒中后遗症等疾病至今仍缺乏真正有效的治愈方案。如何促进中枢神经系统中的神经元再生,并改善其外部环境,已成为世界级难题。